“小少爷,那我先走了啊。”
袁芳拿起进屋前放在玄关的折叠伞,脚下正蹬着鞋,身上不知放何处的手机又叮叮当当响了起来。
“哎,这不靠谱的。”她拧眉佯怨,回头对身后送她的少年歉意一笑,“实在不好意思,孩子他爸临时加班……”
“没关系。袁姨路上小心。”
云罗点点头,给她递上包:“到家了发个短信吧,最近天黑得早,注意安全。”
袁芳哎哎应声,出了门急忙忙接起电话。液晶显示屏上数字开始闪动,电梯间很快响起楼层提示音,云罗看着她迈上去,一手举着电话一手又朝自己摆了摆,才回身关门。
锁芯咔哒滑进锁扣,周遭再次重归寂静。
他清了清嗓子,低头脱下刚穿上的室内鞋,从光洁的木地板赤脚踩上内室地毯,一路走,一路还摁亮了沿途的壁灯。
整间公寓一点点盛满暖融融的光,客厅外的小阳台上也亮起一盏。云罗坐回到餐桌上另一张空荡荡的椅子对面,继续端起碗,对着热汤小口吹气。
他不太吃得下饭,桌上两个素菜只被挟了几筷。好在骨汤炖得很鲜,不知道加了什么食材,淡淡的药味也变得清香,可以多喝下半碗。
临洗碗的时候,夜幕四合,隔壁单元的楼栋一格一格亮起了灯。
风裹挟着干枯的树梢刮蹭窗沿,引人注意似地哒哒响,云罗摞好碗筷,转头去看,雾蒙蒙的玻璃窗外不知何时无声落起了雨。
袁姨走的时候带伞了吗?他望着外面的雨走神,头从下午上课开始就昏昏的,记不太清楚了。如有感应般,料理台上搁置一旁的手机屏幕适时亮起来,袁芳的消息弹了出来:已安全到家,小季早点休息。
好,袁姨也早点休息。
信息显示已发送,云罗看着对方迅速回复的一个黄色笑脸,想起下午回来应该先问问感冒药在哪里的。
算了。
真安静啊,下雨也这么安静。云罗用指头戳了戳玻璃上自己的倒影,留下料理台上的指示灯,转身出去了。
水汽蒸腾。
细密的水流蜿蜒而下,吻经稚粉的脚后跟。瓷白地砖上透明或裹着浮沫的,都打着旋儿一齐钻进低洼的黄铜地漏,在旁人难察的脏污里,与雨水涌遇。
潮湿泥腥,天地被彻头彻尾淋了一遭。
愈发倾盆的雨势被隔绝在外,小小的公寓熄了声响,只留下几盏灯,恪尽职守地陪伴着房子里唯一的活物。
蜷藏在厚重的毯子下,柔软而高热。
他又在做梦了。
隔壁房电视机的声音没由来地停了,也没有人交谈。床上、衣柜里堆满折不完的衣服,十一岁的小云罗不再急着打包,只举着小一号的手,满心好奇想推门出去,看爸妈在做什么,为什么不继续放他喜欢的电视节目。
然后踩空,下坠。鼻尖嗅到酒精的气味,不知道自己躺在哪儿。
是医院的病床上吗?有人在耳边慢条斯理说话,女人的声音,悄声细语地说,话都含糊在嘴里。渐渐变成听不懂的英文旁白,门外的电视机又开始放了。
还有人,很多人围在他身边,想摸他,他扭脸,却好像被沉重的棉花裹着头颅,挣动不能。
摸他的手臂,脚踝,胸膛,就好像他快死了一样。
有栀子手霜的淡香轻轻抚在脸上,云罗忽地愣住。
原来是梦啊。他这样想,不睁眼,身体却悄悄攒着劲儿,绷到发抖,只想要抬手去碰一碰。但那些手好像被栀子味赶走了,触感都在消退。最后只留下一只,温暖的,虎口生着厚厚的肉茧的,好像很不舍地搭在他掌心。
然后轻轻往上推了他一把,消失了,也许他又要接连坠下去。
眼尾渗出湿意,云罗指尖动了动,艰难地试图抓住点什么。
明明不抱期望的,但他被握住了。
温度有点低但无比真实,可以把他整个手掌包在掌心的手。没有熟悉的肉茧,没有栀子香气,却在他伸手的时候,反手握得比梦境里任何人都要紧。
身体有了引线,重重落回大雨瓢泼的现世。他骤然醒来,浅琥珀的瞳仁适应了一下光线,才转动着要去看边上的人。
客厅一如他睡下时没开主灯,只靠走廊上暖黄的壁灯照明。男生宽阔挺拔的背挡了大半的光,还穿着皮质冷硬的夹克外套,半跪在沙发前低头看他。
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的,见他醒了也不说话,只握着他的手,一动不动的。
身上温度好像退了点,但仍处于低烧状态,云罗晕乎乎地移开视线,旁边玻璃矮几上的笔记本早没电黑掉了。侧头的动作刚大一点,额头上便掉下来一块什么。
湿湿软软的,一块叠好的凉毛巾。
眼前的阴影变深了一点,毛巾被拿走,但那人俯身的动作没停,凑过来亲亲他潮红的眼尾,舌尖卷走眼泪。
身上残留着外面雨水的潮气,额前碎发落在云罗脸上,也是湿冷的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