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二天醒来,被窝另一侧已经凉了很久。
指尖慢慢收回来。翻过手机一看,也不过刚清晨六点。房间外传来碗筷磕碰的轻响,云罗复又闭眼,整个人缩回被子里一动不动。过几分钟还是下了床。
他进到卫生间洗漱,取下置物架上并排而立的其中一支电动牙刷,对着镜子发会儿呆,牙刷含在嘴里嗡嗡地震。
这里的很多物件都是一式两份。多到对他们这个年龄的男生来说,即使冠以“兄弟”名义,仍然算惹眼。
可也许是住久了,又或许是袁芳第一次进来时就极自然的表现给了人暗示,偶尔的时候,他也会恍惚觉得,这满屋的深浅两色好像看起来也没有那么露骨。
眼睛,耳朵,喉咙,舌头,都是可以被驯化的器官,不是吗?
水龙头被拧开,旋转着冲下绵密的白色泡沫。
出了卫生间往外走,厨房里磨砂玻璃门大敞着,磕碰声渐渐小了些,一场烹饪已临收尾。
背对着他忙活的人察觉到脚步声,放下手里的砂锅盖回头,“哎,小少爷起了?是不是我吵到你了……”
云罗摇头:“是我自己想起了。”余光瞥到锅里翻涌的稠粥,他对袁芳笑了下,“早饭已经好了吗?不介意的话,袁姨也陪我一起吃吧。”
小孩嗓子有些哑,说话声气很细,袁芳照顾他两年,知道主人家的性格,也不作推辞,只笑着应好。
乌鸡汤还要熬炖一会儿,蔬菜粥正好能入口,女人盛一碗递给他。云罗接过,再端碟小菜出去,两人在餐厅相对入座,就像从前在宋宅。
和宋家人不同,袁芳用餐时不会太安静,喜欢聊天。平时也只聊些无关紧要的学习日常,今天却转了话题,说以后还是要多做点药膳,给他补补身体,言语间有克制的担忧。
云罗咬着勺子未出声。他的孱弱本是天生,其实没什么好说,只是旁人的关心难得,所以即使不喜欢药味,他迟疑一下也应了。
女人似松了口气,眉眼温柔地蜷起几丝细纹,笑起来的样子依稀有几分像母亲。
他收回目光,继续喝粥。这张脸太乖,偶尔走一下神,垂下眼也看不出。
周末结束前,体检报告和新配的药被医院的人送来了公寓。
那册报告单子不薄,云罗谢过上门的医生,关上门随手翻几页,各种专业名词和数据翻了个囫囵,也看不怎么懂。他因为自身体质和家人境遇,自小对医院的物件没什么好感,索性要直接收进卧室里。想看的人自己回来了会去看。
原是这样打算,袁芳却比他自己更上心。即使她其实也看不懂上面的一串串数据是什么意思,仍执着地拿报告和药瓶念叨着对比,试图搞清楚每一种的服用剂量。
云罗就抱着腿坐在她身边的沙发上,也不吭声,下巴抵住膝盖歪头看。目光落在空白无字的药瓶外壳上,沿着序号从一默数到七,猫一样安静。
左不过是吃药而已,要吃多少,吃什么,对他来说好像也不很重要。
拿到报告的这天晚上,云罗接到一通电话。是一串未储存的号码。手机刚在桌子上震动时他没什么反应,盯着看几秒,像是先确认那动静是否真实,然后才点开接通。
电话那头忽地涌过嘈杂的人声。片刻后静下来,只留下一个人的声音,沉重缓慢的呼吸和风一起灌进耳朵。
“……在做什么?”
那人轻轻吐出一口气。有点像冬夜里徒步沙漠的旅人,披着满身霜雪,终于寻到一处可以放松的小屋。
习题做太久,窗户忘了关,房间里雪松气息散得很淡。握笔的手指早被风吹冷了,不小心碰到耳垂,指尖触及的软肉却是烫的。
“做作业呀……”
他觉得渴,咽下唾沫,心不在焉回答那人的问题。一天的行程,一日三餐,送药的医生是男是女,像汇报作业,听起来一板一眼。只是手机悄悄开了扩音,离耳朵远了点。
是那风声吹得他耳热,他想。
他们一句一句地聊没有意义的话题,气氛居然还挺随意。宋晏程让他收好药,先不要吃,云罗也不问为什么,温顺地应声。指腹碾动着习题册的页角,折拢又展开,道完晚安,挂了电话还在尝试着抚平。
但那皱褶比他固执,他只好放弃。作业早做完了,英语多做了三张卷子,数学下周二有小测,应该多练,也已经写了十余页习题。接下来要做什么?他坐在书桌前,忽然有些茫然。
良久,他起身关上窗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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偶尔的时候,云罗开始断断续续做梦,在空寂的深夜。
在他刚走完的短短十余年人生,有两段日子最多梦。一开始,他总是在梦里找人,是他出生的那个家,因为怎么也找不到,每次醒来都高烧一场。后来陆予红着眼眶咬牙搬了家,旧物锁进旧屋,再也不提,才保住了他和季换锦唯一的小儿子。
再后来,云罗重又经历了一次,只是不找人了,换成做同一个梦。那是他小学四年级,第一次拿到满分的